2020年底，中国和欧盟完成了投资协定谈判。对于中国而言，去年一整年都笼罩在脱钩和围堵的阴影之中，这份里程碑式的投资协定谈判完成，是一份沉甸甸的新年礼物，其分量之重远超去年11月达成的RCEP（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）。
对于中国而言，和欧洲互相打开投资大门最表层的意义在于，中国资本在欧洲获得了更多的投资机会。中国目前已经是全球投资大国，对外直接投资的流量位居全球第二，存量为全球第三。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， 60%以上都集中在亚洲，其次是拉美，占比大概20%。对欧盟投资的基本情况是，2019年的投资存量为939亿元，占中国对外投资总额的4%。
中国的对外投资主要集中在发展中国家，在发达国家一直难以获得大规模突破，很大程度上在于美国和欧洲对于中国资本比较警惕，设置了较高的审查门槛，中国企业收购当地的一些关键资产时，经常被监管部门所否定，尤其是最近几年，审查标准更是越来越严。以欧盟来看，2019年3月，欧盟专门建立了关于外国直接投资审查的框架条例，防止关键领域的技术外流，该条例于2020年10月开始在所有成员国实施。新冠疫情之后，很多欧洲企业陷入困境，欧盟为了防止关键资产被国外资本抄底，进一步提升了审查标准，保护本土的战略资产不被外国资本收购。
最近几年，中国其实在主动收缩对外投资规模，这一次欧洲投资大门打开，其实并不是中国的主要诉求，最主要的看点在于，将来中国资本是否有机会收购更多的高科技核心资产。除了美国之外，欧洲也是当前全球高科技产业的前沿阵地，中国资本收购美国核心资产基本上没有可能，但是如果欧洲能够打开一道大门，对于中国高科技产业的突破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。
中欧投资协定更大的战略意义，还在于中国和欧盟携手，不仅打破了中国被全球孤立的国际形象，更有可能打破美国的围堵。过去几年，中美关系跌至低谷，特朗普虽然落选，但并不意味着中美关系将会回暖，当选总统拜登对中国的态度不会发生实质性改变。拜登近期就公开表示，不会撤销特朗普时代对中国征收的高关税，还会联合盟友一起制衡中国。和特朗普时期美国的单打独斗相比，拜登联合盟友围堵，其实对中国更加杀伤力。作为美国最看重的传统盟友，欧盟此时和中国签订了历史性的投资协定，对于美国围堵中国的战略是一个沉重打击。
中欧投资协定的谈判已经进行了7年，过去始终难有实质性突破，即使在去年，谈判也经常陷入僵局，甚至在年底前最后时刻，也曾传出谈判破灭的消息。最后协议能够达成，中方出于更大战略层面的考量，在具体细节上中方做出了一定的让步，用欧盟方面的表述，这是中国目前为止最具野心的协定。
对于欧洲而言，和中国签订投资协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。中国大幅放松了市场准入，很多关键行业将对欧盟开放，比如新能源汽车、云计算、金融和健康产业等，欧盟企业进入中国，也不再有强制的合资要求、以及技术转让，中国国有企业的补贴也将更加透明。
最近几年，欧洲经济增速明显减速，2019年欧元区经济增长几近停滞，GDP增速仅为1.2%，创下6年新低，2020年疫情爆发之后更是雪上加霜，全年预计负增长8%。对于欧洲而言，亟需找到新的增长点，而放眼全球，能够有效拉动欧洲经济增长的经济体当中，中国是最佳选项，欧洲的核心优势如高端机械和化工，几乎只有中国能为其提供足够的市场和可观的利润。中国如果对欧洲打开投资大门，欧洲的很多跨国大型企业将获得新一轮的增长空间，欧洲很有可能逆转近年来的经济颓势。
美国虽然经历了总统人选的变更，但是遏制中国崛起的目标不会有实质性变化，在未来几年这种新冷战格局之下，欧洲很有可能是决定中美竞争的关键因素。以总量来看，欧盟是当今的全球第一大经济体，中美之间谁能够争取到欧洲的支持，胜利的天平就会倾向哪方。4年前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，推行“美国优先”的战略，美国和欧洲传统盟友的关系渐行渐远，拜登当选总统之后，多次明确表示要联合盟友一起围堵中国。但对于欧盟而言，在经历过去对美国失望的4年之后，现在的欧盟变得更加务实，即使拜登对欧洲主动释放出了善意，但欧盟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，和中国谈成了这份历史性的投资协定。
中国和欧洲谈成投资协定，时间点非常微妙，刚好发生在特朗普即将离任，拜登还没有正式上任的空窗期。在中国和欧盟的谈判进入最后关键时刻，拜登团队也只能隔空喊话，12月22日，被拜登提名为国家安全顾问的杰克苏利文(Jake Sullivan)公开表示，“拜登政府欢迎尽早与我们的欧洲伙伴磋商，讨论对中国经济行为的担忧。”不过，这并没有阻止欧盟最终和中国牵手。
按照时间表，拜登将在1月20日宣誓就职，正式履行美国总统职务，到时候，美国新一届政府将可以对中欧投资协定做出必要应对。目前中欧投资协定虽然已经完成谈判，但是还需要经过欧洲议会的批准，这将是投资协定能否最终获得通过的最大变数。目前欧洲内部对于中欧投资协定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，很多人认为默克尔主推协议达成，主要是为了德国大型汽车企业的利益，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对欧洲价值观的背叛。美国是否会给欧洲议会施加足够的影响力，甚至最终推翻中欧投资协定呢？也还是有一定的悬念。欧洲议会一共有705名来自不同党团的议员，如果有半数以上反对票，就可以终止中欧投资协定。
对于欧盟而言，和中国签订的这份投资协定是一份沉甸甸的砝码。如果美国试图推翻中欧之间的投资协定，必须给欧盟提供更多的承诺，无论结局如何，欧盟签订这份协定，使自己处在了非常有利的位置。在中美角力的时代，欧洲显然越来越意识到自身的价值所在。
在动荡的2020年底，中国和欧盟成功签订投资协定，对中国而言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。不过，如果将来这一协议被美国翻盘，意味着美国和欧洲最终还是重新携手，中国将不得不面临比特朗普时代更糟糕的外部环境，美国逐渐进入拜登时代，新一轮的博弈才刚刚开始。
文/谢九，三联生活周刊
